我喜欢有仪式感的年。
陪父亲度过的年,是我认为最有仪式感又最舒坦的年,没有之一。
仪式感,源于这个传统节日的源远流长;舒坦,则是那份心安、坦荡、充实和丰盈。这无关贫富贵贱,更无关市侩媚俗排场。
打从我记事开始,年便是打心眼里最盼望的节。虽然贫穷,但一应仪式感的东西,父亲都会一应备齐。大到祭祖拜神贴门神对联,小到洗碗烧茶买酒打扫,父亲都尽量地事必躬亲。
最重要的仪式,非除夕夜祭祖莫属,而这其中,又属祭拜故乡祖宗最为隆重。没错,我们是客居他乡的漂泊者,心底的乡愁却是根深蒂固无可撼动的。这是父亲打小就潜移默化耳濡目染影响着我们的--无论走多远,有多大能耐,最不能忘记的,还是故乡的老祖宗。直到今天,我仍深以为然。
仪式感,首先体现在祭祖的贡品上。如果有鸡鸭,最好,没有,猪肉是必须的,而且肉要切成块,装足满满三碗。其他的,白米饭,也需得是三碗,并配上三副筷子。然后,一碗菜配一碗饭、一副筷子,并列摆放齐整在供桌中间上,筷子可直插入米饭中也可横亘在米饭和菜上面,这样排成三组。供桌最前方,装满米的米桶子立着,以便插香点蜡。稍后一点挨着米桶子的位置,三个茶杯,五个酒杯,依次排成整齐的两排,茶杯比酒杯稍大。然后就到饭菜,饭菜左右边上,可以捎带放点年糕,果子,香菇,木耳,粉丝,粽子之类辅食,给老祖宗们做点心,新泡的茶刚酿的酒更是不能少。
全家人都到齐了,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开始了祭拜的仪式。香是越大把越好,但必须得是单数,先点香再燃蜡,这都得父亲亲自动手。香点好,插上之前,需得有祭祖开场白。父亲拿着香,一边虔诚作揖一边上告老祖宗,今天是什么节,周氏子孙某某某多少人在哪里给老祖宗拜年啊诸如此类。父亲神情严肃庄重,心里的那份敬畏和信仰昭然可见。我们齐齐整整地站在父亲身后,跟着一起作揖祭拜。整个的气氛是庄严神圣的,我相信,那一刻,每个人的心里都是心怀敬畏的,是想家敬祖宗的。
话说完以后,父亲插上香,点上蜡烛,开始给祖宗们斟茶酒。先斟酒再斟茶,每斟完一次茶酒,需得作揖祷告祖宗多吃慢用。直至“三茶五酒”后,进入下一个环节,就是烧纸钱。纸钱也是按照故乡的习俗折好了的,有元宝,有钱币,有铜币,很多样式,烧纸钱的位置颇有讲究,在供桌的左侧,还要男丁来点燃。烧的人点燃了,边上的人可以一起放上去,其他的人就作揖祭拜。纸钱烧毕,再烧鞭炮,也是在左侧边上烧;鞭炮烧完,又再祭拜。最后的环节,父亲把中间杯子的茶水和酒水洒在供桌前方,再次上告老祖宗吃好喝好了以后,整个祭祖仪式才宣告结束。这一圈下来,1个小时的功夫是必须的了。
这其间,每个环节需得有条不紊,循序渐进地完成。万一有个什么纰漏或差错,比如,掉根筷子啦,摔个杯子啦,碰倒个点心啦,必定是要被父亲严词责骂的,还要向老祖宗们请罪莫怪。谨小慎微地完成了这最具仪式感的大事,年的味道就悄然地浓郁起来了。
贡品撤下桌以后,属于年的欢声笑语终于响起来了。父亲庄严肃穆的脸松弛下来后,那股子慈祥和疼爱洋溢期间,母亲也乐呵呵地打下手准备年夜饭了。我瞧着双亲都高兴起来了,就拿出藏了许久的我和弟弟的奖状,想给他们一个惊喜。父亲自然是乐开了花,对我和弟弟又一顿夸赞。蹲在灶台下烧火的姐姐抿着嘴在偷笑,好像早就知道了我们的“阴谋诡计”似的。这年里的喜庆欢乐,最是令我终生难忘的。至于烧鞭炮燃烟花,穿新衣收红包,吃年糕看春晚,这些虽然不会一一都有,但是也会有部分,也无甚新意,自不赘述。
这,已经是二十年前的年了。
之后,自打上大学以后,我就没再陪着父亲过过年。一晃,又是十二个年头,结婚生子,安家他乡,诸事烦身,自顾不暇。时间,都去哪里了呢?而我,又迷失到了哪儿了呢?
今年,排除万难,重回父亲身边过年。此时的父亲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头,我也有零星白发隐约可见。熟悉的仪式感重现,自是五味杂陈,百感交集。
抛却那些惹人嫌隙的陈言杂语,那些经得起岁月打磨消遣的情怀与信仰,无论过去多少年,始终永存心头。
辞旧迎新,恭贺新春,岁岁平安,共享喜乐年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