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王振良编辑:彭博
陶珙、陶湘、陶瑢、陶思澄等
在天津市和平区*家花园,有一片著名的三角地,由成都道、西安道、山西路合围而成。老天津人耳熟能详的祯源里和小猫饭店,就都矗立在这片三角地上。年,三角地的旧楼房多被拆除,改为绿地,多年后建起新洋房,原来成片的历史建筑,如今幸存下来的只有藏书家陶湘的藏书楼——涉园。
一
陶湘(—),字兰泉,号涉园,江苏武进人、著名金融家和藏书家。他年至年寓居天津,从事藏书、校书、刻书活动,在天津文化史上写下精彩的篇章。
武进陶氏先祖名陶人群,官福建邵武府知府,明朝万历年间与常州名儒刘养心联姻,乃由江苏溧阳县义笪村迁至常州(武进),世居著名的青果巷。六传至陶湘高祖陶梦麟,清太学生。曾祖陶登瀛,嘉庆举人,安徽天长县知县。祖父陶世赞,字小洲,候选州同。大伯父陶锡蕃,字菊存,浙江瑞安县知县。二伯父陶锡祺,字铨生,历任山东莱芜等地知县、临清直隶州知州,以治河功保升府道。父陶恩泽,字晋甫,浙江淳安县知县,兼袭云骑尉。陶恩泽有六子:陶珙、陶湘、陶瑢、陶珩、陶镕、陶洙。
陶湘生于清同治九年七月十七日(年8月13日)。他幼年随父宦游,在浙江德清读书,颖悟过人,涉目成诵。后来过继给二伯父陶锡祺为嗣。光绪五年(),陶湘随养父来到山东恩县,跟从寄食的族兄陶钧考览六经,探综群纬,剖谬判疑,打下了扎实的文献学功底。
光绪十五年(),陶湘得以补大兴籍博士弟子员生,次年保送鸿胪寺序班。光绪十八年(),改官同知并捐五品职衔,投效山东*河河工,因绩效卓著得到山东巡抚福润的保奏,谕准分发浙江候补知府,荐升道员并加三品衔,在浙江、直隶两省候补。其后,陶湘历任京汉铁路北路养路处、机器处总办,京汉铁路行车副监督,查办江西、安徽铁路委员等。光绪三十一年(),京汉铁路全线告成,盛宣怀、袁世凯、张之洞联合奏保陶湘奖励二品衔。光绪三十二年()邮传部成立,陶湘调至该部出任京汉铁路全路副监督。宣统元年()诰封资*大夫。鉴于国事窳败,陶湘欲退出官场,旋经盛宣怀转圜,委以上海三新纱厂总办,自此由*界转入商界。
年民国肇基,实业和金融渐为世重,陶湘以“精覆廉能”,先后被公推为上海轮船招商局董事兼天津分局经理,汉冶萍煤铁厂矿公司董事,财*部荐任上海中国银行监理官,山东中兴煤矿公司董事,天津华新、裕元、北洋纱厂经理,山东鲁丰纱厂常务董事等。接着他又投身金融界,兼任上海中国银行监理官,天津、重庆中国银行经理,北京、上海交通银行经理,在交通银行总管理处负责清理旧账事宜等。
陶氏家谱内页
二
清帝逊位之后,陶湘先在北京安顿,年全家迁津,寓居河南路(今奉化道)等处。年,受陶湘之子陶祖椿委托,天津乐利工程公司荷兰籍建筑师乐伦森,为陶湘设计了伦敦道住宅(即今成都道14号),此即闻名遐迩的涉园。
年陶湘迁入新居。这是天津少见的立体主义风格建筑,也是当时为数不多的钢混结构住宅,原占地面积平方米,建筑面积平方米(现存.平方米)。建筑依据用地范围和功能分为三个院落,一个主院和两个附院。起居室和客厅为两层跃层式,二层设有内挑平台,可俯视客厅并通后面餐厅。起居室设有落地窗和横向长窗。二楼书房设有转角窗,三层和四层为卧室。楼梯间为半圆形,顶部突出于三层以上。年,成都道的陶湘旧居作为天津五大道近代建筑群组成部分,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
陶湘平生逐利于实业和金融,然养家糊口之余,所入都花到图书收藏和校刻方面,被推誉为商界之雅人。陶湘藏书之嗜,发蒙于其兄陶珙。珙积书数万卷,湘受其熏陶,对书亦发生兴趣。清光绪、宣统间,陶湘即开始广泛搜罗图籍,初以明人集部及清代野史为主,其后旁及抄本、校本、稿本,上溢至宋椠元刊,遇有孤本秘籍,往往不计其值。他先入缪荃孙门下,后又结交傅增湘等,这些藏书大家的指导和熏陶,使他藏书的品位更加精进。陶湘嗜书非徒附风雅,而是少数得其三昧之人。
年,陶湘居津期间,应故宫图书馆馆长傅增湘之聘,出任故宫博物院图书馆专门委员,同时应聘者尚有陈垣、张允亮、朱希祖、卢弼、余嘉锡、洪有丰、赵万里、刘国钧、朱师辙等,十人中唯陶湘是来自商界的雅人。年,陶湘辞去工商各职,专事图书校雠刊刻。年在上海购宅长住,但仍不时北上津京探亲访友。年适居上海,其时抗日战事正殷,他得知儿辈拟为其庆古稀诞辰,乃以国难未纾为由极力劝止,并将寿筵之资捐与上海灾童教养所。年2月7日,陶湘因病辞世。
据傅增湘《故宫殿本书库现存目题词》记,陶湘涉园藏书盛时达30万卷,跻身于近代藏书大家之列。台湾学者苏精在《近代藏书三十家》中,论及陶湘藏书的特色:“他为人乐道的书癖:第一不重宋元古本,而以明本及清初精刊本为搜求大宗;第二嗜好毛氏汲古阁刊本、闵氏套印本、武英殿本、开花纸本等,所藏都是海内之冠;第三藏书讲究完美无缺,尤其重视装潢的美观。”
明毛晋汲古阁所刻书约余种,陶氏百计搜求,收得余种。闵刻、凌刻之书,其藏目有种,其中带图之戏曲《红梨记》《西厢记》《琵琶记》《绣襦记》《幽闺记》等,均为传世稀品。所藏明万历程君房刻本《程氏墨苑》八卷本(另有十四卷本),系初次刷印,五色套版,精美绝伦。清代武英殿刻书多用开化纸,这种纸产自浙江省开化县,用楮皮、桑皮、三桠皮混合制成,色白如玉,质地细腻,没有纹络,又被谐音作“开花纸”。陶湘酷嗜“开花纸”殿版书,搜藏多达余种,超过内府所储的同类书,一时遂有“陶开花”之称。陶湘嗜藏的版本,很多当时不为世重,而今已无一例外进入善本行列,让人不能不佩服他的超前眼光。为了广搜图书,陶湘甚至与傅增湘、董康等,在北京开过蟠青书室。
三
陶氏不但精于鉴藏,而且在刻书方面贡献甚巨。他在清朝宣统年间,即致力刻书印书,但大举从事则是在迁居天津之后,无论是校勘质量还是刻书数量,均远迈同时校家和刻家。
陶湘校勘、刻印的著名典籍有:年刻印《续刻双照楼宋元本词》,与吴昌绶刻印之《双照楼宋元本词》一并行世;年刊印缪荃孙藏明抄本《儒学警悟》,其书光绪十八年()由贾人从山西搜得,后为缪重金购藏;年至年影刻《托跋廛丛刻》10种;年至年影印《涉园影印六种传奇》;年至年影刻《喜咏轩丛书》;年影刻宋咸淳本《百川学海》,缺卷后据明弘治华氏覆宋本摹补;年刊印《涉园墨萃》12种;年至年影印《百川书屋丛书》;年影刻汲古阁写刻本《松陵集》等。因为刻书工艺讲究,故此常有人委托陶湘代刻图书,如代张宗昌刻印的《唐开成石壁十二经》,代潘复刻印的许鸿磐遗著《方舆考证》等,均为民国印本中之佳椠。
整理和传刻北宋李明仲著《营造法式》,堪称陶湘的一项文化壮举。该书初刻于北宋,对研究中国古建筑极为重要,然行世者均据南宋刻本传抄,错误百出且各有残缺。年,朱启钤到江南图书馆访书,获见嘉惠堂丁氏影宋全本,乃缩付石印以广其传,可是研究者很快发现,这部抄本也是鲁鱼亥豕,因而朱启钤冀望恢复北宋崇宁本原貌。此事最后由陶湘接手,傅增湘、罗振玉、祝书元、郭世五、阚铎、吴昌绶、吕铸、章钰、陶珙、陶洙、陶祖毅等名家,都应邀参与了该书整理,以诸多抄本和类书对“丁本”反复校勘,补得脱误数十条。陶湘为了呈现北宋本原貌,在内阁大库散出的废纸中,觅到崇宁本残页,遂按其版式字体,请高手摹写镂版;图样则请著名匠师贺新赓等绘成界画,据图制作模型,以考专门名词演变;原书有两卷彩画图样(抄本皆墨色),特邀色印大家郭世五以古法监印,多者试印至十余版方满意。年“陶本”《营造法式》刊行,学界以为校勘完备,印制精良,彩色套印尤为创举。日本建筑家关野贞博士和英国汉学家叶慈博士,都很快发表了关于《营造法式》的研究成果。
陶湘购书、藏书、刻书不计成本,以致除却“陶开花”雅号,他还为中国藏书史贡献了三个名词。
一是“陶刻”(亦作“陶本”)。据统计,陶湘一生刊刻书籍约种,其中绝大部分完成于寓津期间。陶湘刊刻的图书纸幅阔大疏朗,纸张洁白如玉,用墨犹如点漆,字体清秀悦目,装订整齐端方,见之则爱不释手,阅之则气爽神清,被藏书史家推誉为“陶刻”。陶湘身后半个多世纪,所刻之书已被视为“新善本”。
二是“陶装”。陶湘藏书讲究装帧,每有嘉册到手,都要重付装潢,藏书界乃称其过手之书籍为“陶装”。藏书家傅增湘在《涉园藏书第一编序》中述之曰:“被以磁青之笺,袭以靛布之函,包角用宣州之绫,钉册用双丝之线,务为整齐华焕,新若未触。有时装订之钱,或过于购求之费而毫不知吝,故持书入市,一望而识为陶装者。”
三是“陶氏书套”。陶湘对书爱护备至,稍有破损即觅良工修补,还亲自设计了月牙式四合书套。这种书套选工极严,缝棱不苟,书林誉之为“陶氏书套”。据陶湘之孙陶宗谦回忆,凡是祖父新购来的图书,都集中在奉化道宅院装潢和修补。聘请的工匠有位杨永维,人称“小杨子”,是天津文庙的裱糊行家,陶湘的书套大都出自此人之手。
陶湘个人的著述也甚多,主要是《陶氏书目丛刊》15种,包括《陶氏书目丛刊》《涉园所见宋板书影》《清代殿板书目》《武英殿聚珍板书目》《武英殿袖珍板书目》《明吴兴闵板书目》《明毛氏汲古阁刻书目录》《明代内府经厂本书目》《昭仁殿天禄琳琅书目前编》《昭仁殿天禄琳琅书目续编》《摛藻堂四库全书荟要目录》等,大都是他在故宫博物院图书馆任职时的成果。
陶湘整理刊刻的《营造法式》封面
四
除了涉园之外,陶湘藏书处尚有百川书屋之名,以其藏有宋版《百川学海》而得名。陶湘的藏书印,主要有“阳湖陶氏涉园所存书籍之记”“阳湖陶氏涉园藏书”“百川书屋”“涉园珍秘”“兰泉”等。
陶氏购书藏书刻书,花去大量钱财。伦明在《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》中咏之云:“以类求书书不同,巧于弃取绍陶公。藏书岂若传书久,欲散家资养刻工。”在实业界和金融界,陶湘任职时间不算短,收入自然非常可观,但仍旧难以维持其购书、装书、刻书的庞大开支。
居津期间,陶湘的生计即出现问题。最迟在年,涉园藏书已被迫散出。据雷梦辰《近代天津私人藏书述略》记载,其大宗藏书售出有:殿版开花纸本余种,年以四万元售与北京文友堂书店;又殿本开花纸本一批,售与北京文来、直隶两书店;丛书种册,以十万元售归日本京都文化研究所,其中包括宋刊《百川学海》与明抄《儒学警悟》,该所《汉籍书目》之丛书部分即陶氏旧藏;殿版书中的平定各省方略20种,售与广东中山大学图书馆等;又余种殿版开花纸书,售归北京魏丽生,魏又以三万元转给溥仪;汲古阁和闵刻、凌刻之书,售归伪满洲国银行总裁荣厚,荣氏特辟“萃闵室”储藏,后又以万元转给溥仪。溥仪所藏现多归辽宁省图书馆。
陶湘迁居沪上之后,继续售书解困。郑振铎购得明万历彩印本《程氏墨苑》、明万历刊本李卓吾评传奇五种。所藏艺术珍籍如《方氏墨谱》《墨海》《十竹齐斋笺谱》等,抗战初期亦转手他人。抵押于盐业银行的明刊本明人文集80种,后转归南京中央图书馆,现藏台湾中央图书馆。新中国成立后,陶湘之子陶祖椿,将家藏售余图书通过陈叔通捐给北京图书馆,原本存于交通银行的书版也化私为公。
陶湘的藏书楼涉园,年后成为大杂院。周边历史建筑拆迁时,这里的居民也随之迁出,至今仍处于闲置状态。现在,两侧的现代建筑已拔地而起,旧时涉园的窄窄正立面,似乎已淹没在都市的喧嚣声里,如果不是有熟人指引,匆匆走过时甚至很难发现成都道14号的存在。
成都道14号陶湘涉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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